在乡愁中实现传统文化的活态传承——《庄稼人》书评
没有人的念想,或者没有念想中的人,一切乡愁皆是居无定所的浮云。乡愁包罗万象,缘于包罗万象的人。读完黄孝纪新作《庄稼人》,更让我坚定了这一观点。这本书是由四个小辑、三十八章节的人物谱系构成。翻阅之时,即让我获得“尺素清音”的印象。尺素虽小,却可容万象;清音虽淡,但能解俗愁。他的讲述“原汁原味”,没有半分造作,这缘于乡土是他的精神原乡,熟悉的老家生活构成了他作品的底色。在他独特的腔调之中,腾挪闪转地复原了一幅充满古典农耕形态的乡村画卷,也让我在朴素万物中体味生命的丰盈。尤其是这些“小人物”栩栩如生,仿佛就是从生活现场中把他们捏进文字之中,如此给了乡愁无穷的生命力,从而唤起我们的文化记忆和文化自觉,实现传统文化的一次活态传承。
庄稼人,赋予了乡愁的暖意。
在我印象中,席慕蓉的乡愁是一种模糊的怅惆;余光中的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,是一湾浅浅的海峡。仿佛我们的乡愁即是乏力与失落的写意。生活中的乡愁似乎早已成了惆怅与无奈的代名词。《庄稼人》却让我对乡愁有了焕然一新、满眼春色的感触。因为孝纪所讲述的乡愁,它都带有暖意,带着体温,从而让乡愁有了一种似是久别如今重逢的亲切感。在《接生娘》中,孝纪出生的那天夜里,大他十七岁的大姐见证了他出生的过程。那会儿,他母亲已临产,父亲请来文章奶奶接生。文章奶奶吩咐烧一砂罐水,将孝纪母亲平日缝补衣服的剪刀找来,投入水中一番煮沸,凉后待用,母亲当时是坐在卧房的宽板楼梯上顺利生下了孝纪。是的,现在的人们很难想象上辈女子是这般产子的。也许这会被视为落后与贫穷的场景,然而,孝纪的笔调却是愉悦的。孝纪当时像着大嘴巴嗷嗷待哺的黄口乳燕一般,一副总也吃不饱的饿样子,而且最喜欢吃母亲咀嚼过的饭。这是多么温馨的回忆。《庄稼人》整本书都是流淌着爱的温暖。在孝纪的笔下,这种暖意便是他对家乡的眷恋与呵护;这种体温,有孝纪的怀旧与不舍,更多则是他对未来的期盼。
庄稼人,还原了乡愁的生机。
《庄稼人》是一部活着的乡愁史。孝纪在书中写出了乡愁一股鲜活的生机。这种生机其实是孝纪把每一个庄稼人都写活了所产生的视觉效果。读《庄稼人》一书,每一页皆让我有了一种身临其境的感受。怎么让乡愁透着一股生机呢?孝纪有他由心而发的招数,即把人物写活。在他们身上写出一股本该有的烟火气,自然就让乡愁有了生机。“猪郎倌”“榨头”“厨子”“砻匠”“陶匠”“民办老师”等等,无一不是乡村生活中的人物,哪怕一声喘息,也带着泥土芳香。你看,棕匠做蓑衣,有一个复杂而缓慢的过程。先将一张张棕毛,在铁齿耙上不断拉扯,拉出一根根干净的棕毛丝,蓬蓬松松地,在地上积聚了一大堆。这时,他坐在矮凳上,左手指尖捏着一撮棕毛丝,右手拿一个小转子,不停地摇转,那一撮棕毛丝就在转动中,搓成了一根细小匀称的棕绳,在转子上越缠越多。等搓好了足够的细棕绳,才缝制蓑衣。孝纪这般描述,还原了一个真实的生活场景,也散发出了生活气息。孝纪始终在每一个细节中寻找故乡的痕迹,使其在袅袅烟火里,弥漫着永恒的人间生机。唯有这般,才能让自己与这块土地、与父母、与祖上又重新产生情感上的链接。“走在乡间的小路上,暮归的老牛是我的同伴,蓝天配朵夕阳在胸膛,缤纷的云彩是晚霞的衣裳……”《庄稼人》一书,不仅让我哼起了这首小曲,童年时的某些记忆的某种亲情这一刻也在猛然间充斥我的内心。于是,我记起了一位诗人说过:“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,永不老去。”孝纪写下这本《庄稼人》,也种下了一棵永不老去的“乡愁树”。
庄稼人,唤醒了乡愁的灵魂。
我很欣赏一句话,乡愁的魂灵,基于乡村生活之美。美丽乡村的描绘者,当然是这里的父老乡亲。或许我的少儿时期也是在乡下度过的,农村的生活让我有挥之不去的感受。它是翁卷一叹“绿遍山原白满川,子规声里雨如烟”;也是刘禹锡感念“黄犬往复还,赤鸡鸣且啄”;亦是辛弃疾笔下的“稻花香里说丰年,听取蛙声一片”。但它们描写的是风光,看似迷人,却可放之四海。真要让我们记住的一个地方,一方山水,则得依靠其中的人物。他们才是乡愁中的灵魂。关于故乡,关于故乡的生活,关于故乡的一草一木,总会触动我们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,那不只是文学化的描述,而是人们灵魂的寄载地。譬如鲁迅的鲁镇,萧红的呼兰河,沈从文的边城,汪曾祺的高邮,贾平凹的商州,莫言的东北乡,梁鸿的梁庄,一一皆是这些地方的人物让它们永恒。如今又有了孝纪的八公分村让众多读者熟知,是一件很荣幸的事。即便孝纪将《田野上走远的庄稼人》作为序文标题,但整卷书中却是庄稼人回到了田野上。从某个角度上看,这是一个“还魂”的过程。从中找回了文化之魂,则是这本书最值得褒扬的地方。《礼生》的家祭,从就位到礼成,程序似乎繁杂,体现了“上溯空性,下及万有”的信念,也揭示我们追念先贤、向往未来的精神。再如《守祠人》,看似写了天慧与希贤两个普通人,却也有他们的执着与口碑。守祠人的日子,也是八公分的日子,似是平淡,却见五味杂陈,于是就有了“不干不净,吃了没病”的感悟,这实质上是一种人生态度,即一切顺其自然。于是乎,在孝纪记忆中,纸木匠扎纸花扎了几十年,如今年事已高,依然还在周边村庄操持这项职业。即便这人自带天赋,多才多艺,左手和右手都能雕刻章子,又会刷油漆,但仍是一心把纸花扎好。孝纪笔下的这些人物极其普通,清心寡欲,却又博爱贤能,所以极其亲切,这便是我们的父老乡亲,也是我们自己的灵魂。
《庄稼人》一书是传统文化的凝聚,更是乡愁生命力的一次集中迸发。孝纪笔下,一方人情世故,一方风土民风,一段山水路程,一段起伏心事,构成了时代的微观表情,外在的自然景观、文化景观与内在的心理感受等,在成为文章表达对象的同时,也让人学、文学与时代的关系在书写中得以确立和呈现。正是因为这本书以人为“主角”的抒写,活态的乡愁才成了我们砥砺前行的精神源泉和文化能量。所以说,这本书是孝纪在文学创作上又一次突破。
王琼华,笔名王京,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、中国微型小说学会理事、湖南省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,湖南省美术家协会会员,湖南省电影评论协会副主席,郴州市作家协会主席。中国文联第十一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,湖南省文艺人才扶持“三百工程”入选文艺家。1980年开始文学创作,其中已在《北京文学》《小说选刊》《青春》等发表微型小说1200余篇,公开出版小小说集、散文集和长篇小说32部。